我缩在保姆车最后一排，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座椅缝里。
手指死死抠着帆布包的带子，粗糙的麻质纹理磨着指尖。
手心全是汗。
空调冷风呼呼吹，我后背却黏腻一片。
“晏晞？晏晞！” 经纪人杨姐的大嗓门穿透隔音玻璃，“赶紧下来！磨蹭什么呢！”
我猛地一抖，头埋得更低。
“听见没？祖宗！人家节目组等着开机呢！就等你一个了！” 她不耐烦地敲着车窗。
我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
空气又冷又干，呛得嗓子发紧。
保姆车门被哗啦一声拉开。
刺眼的光线和鼎沸的人声瞬间涌进来，像无数根针扎在皮肤上。
我下意识闭上眼，往后缩。
“出来！” 杨姐半个身子探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外拽。
力气大得吓人。
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出去。
外面是巨大的废弃医院布景。
阴森森的灰白外墙爬满枯萎的藤蔓，窗户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
几台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这边。
工作人员跑来跑去，拿着对讲机大喊。
还有另外几个嘉宾，光鲜亮丽，凑在一起说笑。
他们的声音、机器的嗡鸣、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变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漩涡。
我耳鸣得厉害。
“低头！低头！” 杨姐压低声音吼，用力按着我的肩膀，“别让人拍到你这张苦瓜脸！微笑！懂吗？微笑！”
她粗鲁地掰过我的脸，一个化妆师立刻拿着粉扑凑上来。
粉扑带着浓烈的香味压在我脸上。
我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胃里一阵翻搅。
“啧！你这孩子！” 杨姐气急败坏，“算了算了，反正进去也蹭一脸灰！快过去！导演在那边了！”
她几乎是把我推搡着，塞进了嘉宾堆里。
“哟，这位就是晏晞妹妹吧？” 一个染着银发、穿着铆钉皮衣的年轻男人笑着凑过来，露出八颗雪白的牙，“我是Fly，玩摇滚的！幸会幸会！”
他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在我眼里却像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的视线死死黏在脚下开裂的水泥地上。
喉咙像是被水泥糊住了。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嘿，Fly，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一个穿着运动服、笑容阳光的男人温和地打圆场，他是最近很火的体育明星，叫周振，“晏晞是吧？放轻松，就当玩儿。”
我僵硬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或许还有不屑的。
皮肤像被无数蚂蚁啃噬。
我想逃。
想立刻消失。
但双脚像焊在了原地。
“好了好了，各位老师！” 戴着鸭舌帽的总导演拿着大喇叭喊，“《极限心跳》第一期‘废弃病院惊魂夜’，准备开机！规则都清楚了吧？两人一组，进入病院大楼，找到藏在顶楼院长办公室的‘救命血清’就算成功！过程中会有‘惊喜’哦！祝各位……心跳加速！”
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
周围响起一阵配合的、兴奋的尖叫和笑声。
我只觉得冷。
分组抽签。
我看着自己手里写着“3”的红色小球，又看看旁边那个拿着同样颜色小球的女人。
她叫柳烟。
最近一部宫斗剧爆火的女二号，以美艳和“不好惹”闻名。
此刻她正皱着精心描绘的眉，挑剔地上下打量我，红唇撇了撇：“啧，真倒霉。”
我的心沉到谷底。
完了。
我宁愿跟那个聒噪的Fly一组，至少他看起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柳烟的眼神，像刀子。
“三组！晏晞，柳烟！” 场务拿着名单喊，“准备进场！A入口！”
柳烟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向那扇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铁门。
我像具提线木偶，拖着灌了铅的腿，跟在她后面几米远。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
世界瞬间陷入一种粘稠、压抑的昏暗。
只有几盏惨绿色的应急灯，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走廊深处幽幽亮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铁锈般的甜腥气。
脚下的地板布满可疑的深色污渍。
柳烟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嗒…嗒…嗒…”
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她走得不快，似乎在观察环境，又似乎只是单纯嫌弃这脏乱差的地方。
我跟在她斜后方，保持着我能忍受的最近距离——大概三米。
呼吸放得很轻，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通风管道里似乎有气流嘶嘶的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滴水声。
咚…咚…咚…
像某种缓慢的心跳。
我的心脏也跟着那节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喂，” 柳烟突然停下，回头，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
惨绿的光线打在她脸上，一半明艳，一半陷入阴影，显得有些诡异。
我猛地顿住脚，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摇头。
拼命摇头。
“哑巴了？” 她抱着手臂，红唇在绿光下像淬了毒，“还是吓傻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刚才就该跟导演说换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音。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痛感让我稍微集中了一点精神。
“跟…跟上。” 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哼。” 柳烟翻了个白眼，扭过头继续往前走，“真晦气。”
她加快了脚步。
高跟鞋的声音更密集了。
嗒嗒嗒嗒……
像是催命符。
我不得不小跑几步跟上。
距离被迫缩短到两米。
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着腐朽的气息，冲得我头晕。
转过一个拐角。
走廊似乎更暗了。
应急灯的光线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
左边走廊尽头隐约可见一扇半开的门，门牌上写着模糊的“放射科”。
右边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块歪斜的指示牌，箭头指向“住院部”。
“走哪边？” 柳烟停下，语气依然不好。
我下意识地往左边“放射科”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缝里似乎有微弱的红光一闪而过。
像某种电子设备的指示灯。
但光线太暗，我看不真切。
“问你话呢！” 柳烟提高了音量。
我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右…右边！”
“住院部？” 柳烟狐疑地看向右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咕隆咚的，看着就不对劲。”
她撩了下长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该不会是想故意把我往危险的地方带吧？就因为我刚才说了你两句？”
我愕然地看着她。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刷地褪去。
不是的。
我只是……
我只是感觉左边那扇门后面，好像有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窥视的感觉。
像冰冷的蛇爬过脊背。
“算了，” 柳烟嗤笑一声，扭着腰径直走向左边，“胆小鬼才走右边。我偏要走这边。”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扇半开的“放射科”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