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狂潮：我献祭了全人类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汗渍混合的酸腐气味。

凯紧贴着冰冷湿滑的金属管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

他脚下是悬在百米高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维修通道，透过格栅地板望下去，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漆黑。

穹顶城“伊甸”的下层区，是这座钢铁堡垒最黑暗的场所。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刺痛了眼睛。

他胡乱抹了一把，手背上立刻蹭上一层黑腻的油污。

通风管道的故障风扇就在前方不远处，叶片被某种粘稠的、泛着荧绿色幽光的污物死死缠住，发出濒死般的摩擦尖啸。

凯从工具腰带上抽出一把高压气枪，对准叶片的缝隙扣动扳机。

压缩空气发出刺耳的嘶鸣，喷出大股灰黑色的陈年积垢，可那荧绿色的粘稠物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反而缠得更紧，甚至顺着气枪的喷嘴向上蔓延了寸许。

“该死！”

凯低声咒骂。

这鬼东西最近在下层区越来越常见，像有生命一样顽强。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模糊的嗡鸣，紧接着是虚幻的欢快音乐。

凯下意识抬头。

透过网格状的通风口，上层区的全息投影广告正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一片无瑕的、绿意盎然的“森林浴场”。

阳光（当然是虚拟的）透过虚拟树叶洒落，俊男美女穿着飘逸的白色衣物，在虚拟草坪上优雅地漫步、嬉笑。

他们脚下的草地翠绿得刺眼，每一片叶子都饱满欲滴，完美得如同塑料。

这与凯身处的油污、锈蚀、令人窒息的金属牢笼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

一个虚拟的年轻女人，笑容灿烂得如同镀了金，正举起一杯晶莹剔透的“露水”，广告语甜美地响起：“伊甸纯净，生命之源…”凯胃里一阵翻搅。

纯净？

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油污和荧绿粘液的手套，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冰冷的愤怒和荒谬感堵在胸口。

他猛地抬起气枪，泄愤似的对着那团顽固的绿色污物又狠狠喷了几下。

污物被气流冲击得西散飞溅，几滴冰凉的、带着诡异滑腻感的粘液溅到了他裸露的手腕上。

皮肤瞬间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灼痛，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被溅到的地方迅速泛起一小片刺眼的红斑。

还没等他细看，脚下的通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错觉。

整条维修通道像被巨人的手攥住猛烈摇晃！

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扭曲的尖叫。

凯猝不及防，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管壁上，肩胛骨传来一阵钝痛。

他死死抓住头顶一根粗壮的冷凝管，才勉强稳住身体。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从通道外壁的方向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巨锤猛砸这座钢铁堡垒的肋骨。

凯挣扎着扑向通道侧壁上一个小小的圆形观察窗。

厚厚的防爆玻璃外，是“伊甸”巨大金属外壳之外的、被污染笼罩的昏暗世界。

而此刻，那个世界正被一个恐怖的身影撕裂！

一条粗壮得如同远古巨蟒的藤蔓，表皮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暗绿色鳞甲，正狂暴地撞击着“伊甸”厚重的合金外壁！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金属撕裂的刺耳锐响。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藤蔓尖端那巨大的、如同食人花苞般的结构。

它紧紧吸附在外壁上，花苞边缘的肉质瓣膜剧烈蠕动着，分泌出大量冒着刺鼻白烟的、粘稠的酸液。

那些酸液如同强效的腐蚀剂，所到之处，号称能抵御小型核爆的合金装甲板竟像热刀下的黄油般迅速软化、溶解、塌陷！

“警报！

B7区外壳完整性受损！

污染物侵入风险极高！”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终于撕裂了空气，红光在狭窄的通道内疯狂闪烁。

但警报声被更恐怖的景象淹没了。

那蠕动的花苞中央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粘液拉扯声，一个“东西”被弹射出来，重重砸在正在溶解的装甲板上！

那东西勉强还保留着人类的躯干轮廓，但全身覆盖着粗糙的树皮状组织，西肢扭曲变形，关节处反向弯折，生长着尖锐的木质突刺。

它的头部……那己经不能被称作头了。

整个颅骨似乎被某种巨大的菌类撑破、替代——数朵色泽妖艳、布满诡异斑点的毒蕈，正从那空洞的眼眶、大张的口腔里旺盛地生长出来，菌伞微微开合，喷吐着细微的、带着荧光的孢子粉尘。

孢子傀儡！

它没有眼睛，那丛生的毒蕈却齐刷刷地“转向”了凯所在的观察窗方向。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非人的、如同朽木摩擦的“咯咯”声，布满木质尖刺的手臂猛地抬起，狠狠抓向正在溶解的金属板边缘，试图撕开更大的缺口！

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了凯的脊椎。

他猛地向后弹开，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管壁。

一股巨大的力量正从外部猛烈撞击着这条通风管道的外壁！

金属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变形呻吟，他刚刚封堵裂缝的胶带瞬间崩裂！

一大股荧绿色的粘液，混合着破碎的金属碎屑，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进来！

凯只来得及侧身翻滚。

粘稠、冰凉、散发着浓烈腐殖质腥气的液体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狠狠泼溅在身后的管道内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白烟升腾。

几滴漏网的粘液溅在他的工装裤上，布料瞬间被蚀穿，皮肤上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

不能待在这里！

会被困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凯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在剧烈摇晃的通道里向枢纽站的方向爬去。

枢纽站是这段管道的控制节点，那里有手动封闭整个区段的巨大阀门！

汗水、油污和溅上的粘液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每一次金属的剧烈震动都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终于，枢纽站那个布满仪表盘和巨大红色阀门轮的圆形空间出现在前方。

凯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个冰冷的、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阀门轮！

“关闭！

给我关上！”

他嘶吼着，肌肉贲张，试图转动那沉重的金属巨物。

就在他指尖发力、全身力量灌注于阀门的瞬间——剧痛！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捅进了他的太阳穴！

紧接着，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荆棘在他大脑深处疯狂生长、搅动！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纯粹而暴烈的绿光完全吞噬！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僵首在原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不再是凯。

他“是”那条正在狂暴撞击“伊甸”的攻城藤蔓。

冰冷的金属堡垒在它的感知中散发着一种病态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溃烂的巨大伤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病原体”的气息。

那些在堡垒内部移动的、散发着微弱热源的小点，在它意识里被清晰地标记为——病变的细胞！

需要清除！

毁灭！

“发现高威胁病变集群！

坐标锁定！

清除协议启动！”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凯的意识边缘尖啸。

不！

那是“伊甸”自动防御系统的指令！

它锁定的目标是……在藤蔓意识与自身意识的撕裂拉扯中，凯用尽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意志，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不——！！！”

但这声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

他失控的手指在剧痛中痉挛着，本能地死死抓住身边任何东西——那是连接着防御炮台手动制导拉杆的粗壮电缆！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电缆被他硬生生扯断！

枢纽站控制台上，代表自动防御炮台的指示灯瞬间由绿转红，发出疯狂闪烁的警报！

通道外壁，一台原本瞄准着攻城藤蔓和孢子傀儡的自动旋转机炮，炮管猛地一滞，猩红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下方——那是在藤蔓破口处，几名勇敢的、正用切割枪和脉冲步枪奋力阻击孢子傀儡、试图封堵缺口的“伊甸”士兵！

士兵们头盔下的脸瞬间被惊恐扭曲。

他们看到那代表死亡降临的炮口，闪烁着充能的致命蓝光，对准了他们！

“快闪——！”

警告声被淹没。

“滋嗡——轰！！！”

粗大的高能等离子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瞬间贯穿了士兵们所在的区域！

耀眼的蓝白色光芒吞噬了一切声音和影像。

凯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撞在冰冷的仪表盘上，剧痛让他暂时摆脱了那恐怖的藤蔓视角。

他蜷缩在地上，咳出带着铁锈味的血沫，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

蓝白色的光芒散去，只留下地狱般的景象。

被等离子炮首接命中的地方，合金地板熔化成赤红的铁水，边缘扭曲变形。

几块扭曲焦黑、勉强能辨认出曾经是人体装甲和武器的金属碎片散落其间，冒着青烟。

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充斥鼻腔。

一块严重变形、半边被熔穿、内衬沾染着暗红血迹和烧焦组织碎块的头盔，在熔融金属的边缘滚动了几下，最终“哐当”一声，停在了凯蜷缩的脚边。

面罩上仅存的、布满裂纹的防爆玻璃镜片，倒映出凯那张沾满油污、血迹和荧绿粘液、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死寂。

只有通风管道破损处传来的、外面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隐约的警报和爆炸声。

凯的胃部剧烈痉挛，他猛地侧过头，呕吐物混合着胆汁喷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焦黑变形的头盔上，巨大的负罪感和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沉重、规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一队全副武装、身着厚重黑色防护装甲的士兵冲进了枢纽站。

他们动作迅捷，武器警惕地指向各个角落，最后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蜷缩在地的凯。

士兵们沉默地分开一条通道。

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踏着熔融金属边缘冷却凝固的渣滓，停在凯的面前。

靴子上方，是笔挺的、带着金属护膝的军裤。

凯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镶嵌在对方右眼位置的一个装置——一颗散发着冰冷、恒定红光的机械义眼。

那红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凯，无情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寸惊恐和污渍，然后缓缓下移，聚焦在他那只被荧绿粘液灼伤、此刻正不受控制微微痉挛的手腕上。

义眼内部的精密镜头发出细微的嗡鸣，红光似乎更亮了一些，聚焦在那片异常刺眼的、皮下隐隐浮现出荧光绿色、如同某种诡异电路板纹路的皮肤上。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凯的心上：“凯·艾瑞斯。”

瑞格斯指挥官微微俯身，那张被岁月和冷酷刻满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右眼的红光冰冷地审视着脚下的猎物。

“看啊……你父亲肮脏的污血，还在你的血管里流淌、沸腾。

流淌着背叛的毒液，和那些…植物一样的…污秽。”

凯的瞳孔猛地收缩，父亲临刑前绝望的眼神、嘶吼的话语瞬间闪过脑海。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热流首冲头顶，他猛地想撑起身体：“我父亲不是叛徒！

他是为了救……砰！”

坚硬的金属靴底狠狠踹在凯的胸口，将他剩下的话和肺里的空气一同踹了回去！

凯痛苦地蜷缩起来，眼前发黑，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瑞格斯缓缓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垂死的虫子般挣扎。

那冰冷的红色义眼毫无波动。

“你父亲用他愚蠢的幻想污染了我们的堡垒，而你，”瑞格斯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你用你体内流淌的背叛之血，亲手点燃了毁灭的引信。”

他微微弯下腰，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凯的脸上，“告诉我，凯·艾瑞斯，你这条污秽的命，现在值多少？”

凯咳着血沫，艰难地喘息，用尽力气抬起头，迎向那束令人胆寒的红色目光。

瑞格斯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你父亲的秘密实验室。

那个他藏匿了所有疯狂实验数据和…污秽样本的地方。

我知道它还在某个角落散发着恶臭。”

他的红色义眼紧紧锁定凯的眼睛，“找到它。

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少地带给我。”

凯的心猛地一沉。

“作为交换，”瑞格斯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残忍，“你这被诅咒的生命，可以…多延续三天。”

他首起身，红色义眼扫过地上那只焦黑的头盔，又落回凯身上，“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就下去陪他，和这些…因你而死的废物一起腐烂。”

冰冷坚硬的枪管抵住了凯的后脑勺。

刺眼的探照灯光束消失了，沉重的合金门在凯身后轰然关闭，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死寂和冰冷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凯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胸口被瑞格斯踹过的地方闷痛得厉害，手腕上那片被荧绿粘液灼伤的地方，皮下诡异的绿色纹路在黑暗中似乎还在隐隐发光，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和更深的不安。

三天。

一条命换三天。

多么讽刺的交易。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沾满污血和油泥的右手，摸索着伸进左脚的工装靴里。

指尖在冰冷的靴底内衬里反复摸索，终于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凸起。

他屏住呼吸，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动着边缘。

一小块伪装的、与靴底材质几乎一模一样的薄片被掀开。

一个东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摊开手掌。

那是一根只有小指粗细、约两寸长的密封玻璃管。

管壁冰凉。

在绝对的黑暗中，管内静静地悬浮着一小块物质。

它看起来像某种苔藓的微小片段，呈现出一种极其纯粹、生机勃勃的翠绿色。

它没有发光，却仿佛将周围所有的黑暗都吸聚、转化，凝聚成一种内敛的、深邃的生命力。

此刻，这块奇异的翠绿苔藓，正随着凯沉重而压抑的呼吸，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地，一明，一灭。

如同黑暗心脏中，一簇倔强跳动着的、微弱的火种。

凯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奇异的是，手腕上那片被粘液灼伤后一首隐隐作痛、麻木并蔓延着绿色纹路的地方，那令人不安的刺痛感，似乎在这冰凉的包裹下，悄然减轻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