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群混混又来了，这次他们带着一桶乌黑的水泼了沈羿钧满身，那是墨水的味道。

“听说沈大少爷向来喜欢舞文弄墨，今日你就来给我舞一个，来人把他沾满墨水。”

“让他在地上给我写个字！”

他的小弟立刻传达他的命令，“快点写啊！别装死！”

沈羿钧缓缓睁眼，颤颤巍巍的抹掉脸上的黑墨。

“大哥，写什么？”

“就写个囚字，我大哥死的时候，身上就是这个字！”

“快动啊！”

“不动是吧！也是毛笔好像都不会自己写字，那兄弟们把他抬起来，在地上写！”

“啊？大哥，兄弟们都是粗人，不识字啊！”那小弟尴尬的解释。

“这么笨？以后给我读读书！”那大哥踢了小弟一脚。

“看着点，我先给你们写一遍，你们对着描。”

小混混们拖着沈羿钧，他那本就折了的双腿，在拖动过程中更是撕心裂肺的痛感，这次他没有流一滴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嘴唇被他自己咬破了。

“老大写完了。”

“歪七扭八的，难看死了，走吧，我请弟兄喝酒去。”

“那他…怎么办？”一个小弟傻乎乎的问老大。

“你笨蛋啊，就丢这啊！你还想带他去喝酒？”另一个小弟赶忙责备他。

沈羿钧这次昏过去做了个梦，梦到他的父亲母亲带着他在湖上泛舟，他看到了南来的燕子与鸣啼的黄莺，看到了江上垂钓的渔翁，看到了石桥河灯和万家灯火。

第三日，那群人没有拿木棍或者木桶，只有一小弟递给他老大一把剪刀。

“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你家就你还活着，你这也尽不了孝了对吧！”

老大提着沈羿钧的衣领，那沈羿钧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与他对视，“你这眼神，完全就是摇尾乞怜！”感到沈羿钧反抗的有些剧烈，立即吩咐他的小弟。

“兄弟们，把他给我摁住了，老子来让他出个家！”

“是！大哥！”几人将沈羿钧身体按在地上，扼住他的脖颈，那混混大哥手起刀落，不一会儿一大把的头发被剪断，沈羿钧头上被揍出来的淤痕显得格外明显。

沈羿钧这几天全靠树坑旁边几日前下的雨水苟活，他在过几天，不是渴死就是饿死了吧！他在想，要不就此了解了，也好过受这么多的苦。

正值春暮夏初之际，蒙蒙烟雨纷乱不断，柳絮也肆意乱飞，沈羿钧全身遍布着累累伤痕，渗出来的血液沾染上了柳絮，那种痛感侵袭着他全身的神经。

如今的境遇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以往在书中看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时，一心想着我家一定不能成这样，也不会是这样，父亲是人人称赞的好官，他以后也会为一方百姓造福。

四书五经教会他的是要学会立身正人。可如今他身心俱痛的苦，却没有人来教他如何消解。

什么所谓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些通通都没有办法使他有更多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了。

第四日，小柳儿的母亲疯疯癫癫的回来了，大娘她抱着一堆残败的菜叶子，手里抓着三四个铜钱，她看起来也饿了许多天，她已经完全不认得沈羿钧了。

在经过他旁边，或许是大娘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大清楚，加上神经衰弱和手脚的不利索，她手里紧拽着的三四枚铜钱掉了一枚。沈羿钧看到了，却没有叫住大娘，大娘走后，他在那枚铜钱旁呆了好久。

他看到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用那枚铜钱去换一个饼，在死之前也能饱餐一顿，可是真当老太太走开的时候，他又不敢捡了，他很惭愧，他成了一个小人，他的本心原来是戚于贫贱的。

他最终将铜钱从灰尘中抠出来，攥在了手中，然而他并没有去换饼。

第五日，绵绵细雨开始飘扬，新雨甚是明净，更加明净的是一位身着明黄色儒裙手执一把绘上绿叶的油纸伞的姑娘，那位姑娘将手里的伞递给了他。

“给你。我想你很需要它。”

沈羿钧呆呆的接过了那伞，哆嗦着道了一句谢。

“你是不是饿了呀？我这里有些糕点，也给你。”

沈羿钧饿了这几日，含着淤泥的水他喝过，沾满灰尘的树叶他吃过，终于有了事物，他的内心如今是百感交集，他面前的女孩子，明媚的像是一位来救他的神女。

第六日，他也算在死前饱餐了一顿吧，沈羿钧心想，

“明日就是清明了吧！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没有办法给你们立坟冢了！孩儿快要和你们团聚了吧！”

他卧躺的旁边是一棵大的柳树，如今正是浓茵绿树，天气一直阴阴沉沉，如今半夜纷纷骤雨席卷而来，电闪雷鸣间，雨水痛击着沈羿钧身上早已经腐烂的伤口。

他昨日蜷缩在伞下，一直回想着昨日那把油纸伞和那几块糕点，以及送他糕点的清丽明艳的神女。他好不容易略感欣慰，不曾想一位路过躲雨的人将那伞抢了去。

“一个乞丐都有伞了，大爷我今日有急事，借你伞一用。”

沈羿钧身上的伤愈发严重，加上多日来雨水的浸泡，他清晰的感觉自己的意识要撑不住了。

在他快要闭上眼睛时，昨日那个姑娘又来了，他的神经一紧，意识又稍微清晰了点，这个世界上，在弥留之际，这位神女，是来拯救他的吧！他内心里渴望得到的温存也在这里吧！

沈羿钧心想：我好想活下去啊，好想去给父母立坟冢和墓碑，在今日给他们上香焚纸；好想去亲自剿灭黑蟒帮，或许他也想如此这般羞辱一遍他们；还好想把手里的那枚铜钱还给大娘，他很是对不起当日内心生出的邪念；他好想好好谢谢面前这位姑娘，若是能和她放放河灯，也很快乐吧！

他好好看了面前这位姑娘，终究残思断魂的意识撑不住他的眼皮。

须臾之间，阮峙眼前的画面猛然一转，他又走在那条春意盎然的路上，又回到了他一开始看到的在雨中匍匐而行的蜗牛。

忽然，阮峙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声音。

“阿峙，过来。”

这个声音好熟悉，阮峙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那棵葱茏绿意的槐树下，站着一位身着白衣，丰神秀逸的熟悉面孔。

那不正是韩羁吗！

这次他没有喊阮兄，阮峙发现这种感觉不像是才见几面，阮峙想不起来自己和韩羁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过，他还是很自然的走了过去。

刚走到近前，他发现韩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韩羁又近前一步，一把将阮峙抱在怀里。

这种感觉好暖好暖，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温暖了，他好像怀念了很久，似乎经历了万里蹀躞一般。

这种奇怪的感觉愈发浓重，他对于这次的拥抱也愈发不舍。

此刻山间的鸟声风声都显得极为幽静，花香袅绕，那繁茂树梢上不知栖落过多少断鸿？枝头呢喃细语与遍遍叮咛低和着，一直飘摇到远方的寂静里！

刚刚经历了沈羿钧梦中摧心剖肝的疼痛，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浅浅的拥抱让他心里瞬间神清气爽！

倏地不知从何处，一股没来由的狂风席卷而来，将阮峙卷入漩涡，他的意识就立刻醒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