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一条
叶伽皇朝京都扶突城有一处偏隅，白日与城内其他倒并没有多少异常，只不过是行人罕有，而店面门户常常紧闭，但午夜后的两个时辰却会变得灯火辉煌、热闹非常，并不很长的街道堆满人，贩卖着白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这些玩意大部分可不是什么正经物件，这些商贩做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意，但顾客却都是上流的达官显贵，毕竟这里的绝大部分物件不是为平头百姓准备。
扶突城的百姓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黑一条。
此时，午夜过后，一名身着锦绣华服的阴柔白发少年来到黑一条的奴隶贩卖市场，这个市场其实就是一座楼阁，分作三层，一层奴隶年龄稍大，却也都不过知命之年，价格自然便宜，却鲜有人问津，二层奴隶年龄稍小，但也在弱冠之上，至于三层的奴隶，自然年龄更小些，是众多达官显贵们的最爱。
白发少年轻车熟路的径直上到三层，显然对这个奴隶市场很是熟悉，始终一副轻笑的表情摇动手中白玉折扇，没有丝毫好奇，直奔一胖妇女而去。
那胖妇女正是陈老板，她见白发少年朝自己走来，顿时咧开嘴绽放如菊般的笑容，挥着手迎上，“哎呀！叶公子又来了，这次要什么？器官还是奴隶？”指着一旁笼子里的少年少女们，“这些都是新来的，还想要器官的话，保证现杀的，新鲜。”随后，又指向吴长生，作出神秘兮兮的神情，“这个还有点修为，可以带回去修炼呦。”
听到这话，笼子里的吴长生一惊，自然懂得陈老板的意思，是想让那个白发少年将自己买去，好吸干自己的魂力提升他的修为，但这是一种邪功，长此以往会造成魂府的魂气杂质过多，从而境界虚浮，一不小心还会走火入魔而丧失人性，进化成只会屠杀掠夺的怪物。
与此同时，白发少年瞧一眼陈老板，便仔细的打量吴长生，他觉得这个奴隶比起其他的要俊逸太多，甚至比起自己都不遑多让，确是此行的上上之选。
一旁，陈老板继续推销道：“叶公子放心，这些奴隶都被调教不少时日了，很懂规矩，保证对主人生不起任何异心，可以放心的使唤。我检查过，他们身体都好的很，保证器官也是上乘。”她指向笼子中的几名少女奴隶，“你看啊，这几个长得也不错，可以带回去好好的调教调教，还都是雏儿。”
一直轻笑着的白发少年抬手止住陈老板的话，指着吴长生，终于开了口，声音如他的相貌一般阴柔，“我要他。”
陈老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旋即一拍大腿，“好嘞。叶公子稍等，我这就给您取卖身契还有解药。”
她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走到一旁的打手跟前，接过打手递过来的卖身契和一瓶解药，而后回到白发少年面前，将其递给白发少年，“叶公子，这是卖身契，还有控制他的解药，老方法，每月一次，一次一粒，用完了再来取，您可要收好。”
白发少年一手接过来卖身契与解药，一手掏出大袋钱财递过去，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不用找了。”
陈老板掂了下钱袋，便知道里面的多少，脸部的菊花显得有点狰狞，尖着嗓子高声喊道：“谢谢叶公子。”
白发少年并不多理会她，走近笼子，朝吴长生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能记住？”
这话让吴长生心头并没产生太多波澜，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记住了。
这么些时日，他被那胖妇女折腾的够呛，非打即骂，动不动就几天不给一粒米，自己还要配合她演戏，身疼心更累，如此这般下来，也算懂得做奴隶的规矩，虽然一开始觉得很羞耻、很抗拒，但日子长了，也就慢慢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谈什么劳什子的骨气志气，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子胥还可吹箫要饭，他吴长生凭什么就是个例外，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认为一味的蛮干硬刚就能护全所谓的尊严，眼下只有顺势而为，只等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见吴长生点头，陈老板更是一喜，这单生意算是真成了，她掏出钥匙打开笼子，朝吴长生颐指气使的说道：“跟着你的新主人走吧，别忘了做奴隶的规矩，否则会让你生不如死。”
吴长生抬眼看了下陈老板，假装慌张害怕的低下了头，他明白陈老板说的生不如死指的是丹毒发作时的万蚁噬心之疼，确实疼得厉害，常人所不能忍，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却尚可忍受，故而并不是非常惧怕她的要挟，更何况他相信自己有办法解了这毒，毕竟自己的医术可不是个摆设。
白发少年不言语，也没有多余的举动，转身就往外走，吴长生见状，拖着沉重的手镣脚镣走出笼子，跟他而去。
走出黑一条，看到一辆顶精雕的马车，一旁有手持利剑的男人，一身护卫模样的打扮，他见白发少年的一瞬就急忙迎上，工整的躬身抱拳施礼唤道：“二殿下。”
白发少年垂眼看了一瞬，“嗯”了一声后，自顾自的走进马车。
直起身来的护卫打量了一下二殿下买来的新奴隶，转身从马车拿出铁链，将他拴在马车后方，便回到马车上驾车离开，让他跟着跑，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
于是，吴长生只能使全劲儿，不让马车把自己拽倒拖行，否则，就这路面与这速度，就算自己侥幸不死，也别想有块完好的皮肉，但这手镣脚镣实在沉重，单凭体力肯定不行，便只能催动魂力，至于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
果不其然，在跟随马车疾跑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吴长生终于魂力耗尽，全身瘫软至极，一个踉跄被马车拉倒在地，急速拖行起来，顿时衣着破烂而身下皮肉尽开，先前他不明白跑了这么久，整个扶突城也够跑上了几圈，怎么还在这扶突城里，还没到达目的地。
眼下，躺下摆烂的他有了点精力去思考，却忽然明白过来，这狗主仆就是想折磨自己，就是想拖行自己，心头不禁咒骂这扶突城就没一个正常人，胖妇女如此，这对狗主仆亦如此，不论理由的先虐自己一通，以此为乐，变态，都是变态，一群变态。
疼，确实撕心裂肺的疼，他终于忍不住的低声痛呼。
马车依然在疾行，他被拖行的来回翻滚，全身的皮肉都被磨烂，不断往外渗着血，意识渐渐不清，所过之处均涂抹上了血痕，若不是自己有魂士后期修士的体质，怕是已经早登极乐。
早起的行人看到疾行的马车拖着体无完肤的‘死尸’留下长长的血痕，却并没有展现应有的震惊与愤怒，顶多是摇摇头抑或毫无反应，更有甚者吹起响亮的口哨起着哄，可想这是一座多么疯狂而嗜血的都城，丧失对人命基本的敬畏。
……
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初春的风料峭，这年的春雷格外的响，携带着延绵如线的冰冷雨水落下，似乎要震慑这个都城的妖邪，冲洗这个都城的肮脏。
马车停在街道的一处，不远是气派的叶伽皇朝公主府。
那白发少年的侍卫匆匆下车，解开栓着吴长生的铁链与手镣脚镣，将血肉模糊的吴长生扔到这街道的一角，便回到马车扬长而去。
冷雨浇灌着昏死的吴长生，流去的雨水变作一道血红，一直顺着低凹的街边水道流淌，流进公主府门前的下水道。
这连绵的雨下了很久，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一面容清冷绝丽的高挑少女从远处漫步走来，她一手白油纸伞一手白玉宝剑，一袭白玉流仙裙衬着满头青涩，丹凤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其他情绪，周身气息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来到昏死的吴长生跟前，看着这个异常苍白的少年，衣衫破烂而又皮开肉绽，漏出的肌肤被浸泡出褶皱，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俊美淡雅的面容看不出声息，清冷少女停下脚步，蹙着好看的柳叶细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他的身旁，蹲下身来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一把拎起他往公主府而去。
清冷少女进入公主府，有五十岁模样的管家迎上来，她将吴长生递给这管家，清冷的声音说道：“带去照看，给他找个大夫。”
管家点头回道：“是，大公主。”
……
失血过多外加高烧不止，吴长生昏睡很久，好在有管家请大夫来给他诊治，按时给他熬药喂药，否则这次他必死无疑。
昏迷中，他梦到自己回到现代，回到那家医院，回到那间ICU，回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病床，仿佛看到弟弟走出房门，看到爸爸妈妈从门外进来。
“小生。”妈妈眼中噙着泪，“咱们回家，妈带你回家。”
爸爸在一旁抹了把眼泪，“回家爸给你做好吃的。”
“嗯！”他无力扯了扯嘴角，“太好了。”
……
他终于回到那个久别的家，可明明才离开一个月啊，怎么就感觉离开很多很多年了呢，好像自己经历过很多很多的悲欢离合，有着那样真切的感受，细细想起来又显得那样虚幻，他开始怀疑穿越的那些经历只不过是稍稍一瞬的大梦一场，梦醒来了，人也就归来了。
进到院子，看到那两棵爸爸栽种的苹果树结了果，满满当当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青光，真好看，这还是他见到它们第一次结出果子；还看到妈妈移植的无花果树的果子也都成熟了，一颗一颗的暗红饱满，一定软糯香甜。
妈妈把坐着轮椅的他推到一棵苹果树下，抬手摘下一只圆滚滚的青苹果放在他的手里，强撑着笑脸说道：“小生啊，咱家的苹果你还没吃过吧，尝尝。”
“嗯，好。”他大大的咬了一口，不仅拧起眉头，不涩但却酸的很。
一旁，爸爸妈妈见状，终于发自真心的笑了一次。
说来奇怪，吃完这个苹果之后，他感觉自己精神很多，便从轮椅上自己站起来，惹的爸爸妈妈瞪大眼睛，满脸讶异，伸手要去扶他。
爸爸连忙说道：“小生，你怎么起来了？想要什么，你说，我去给你拿。”
他咧嘴一笑，“吃过这个苹果，我感觉我现在精神很多，能自己走路了。”
他走到一旁的无花果树旁，爸妈紧紧跟随他身后护着，不断的温声念叨，“慢点，慢点。”
他伸手摘下一棵无花果，断掉的枝节流出乳白的汁，妈妈曾说这是无花果树在流血。
剥去皮，吃一口，如蜜一般的甜腻，他抬头看到几只麻雀在附近来回飞着，不停的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一定也很想吃这如蜜般的无花果吧。
日子过了很久，即便是过了那个炎夏与寒冬，院中的苹果树上始终挂满苹果，无花果树上一直都有吃不完的无花果。
弟弟变得勤学向上，自己的精神也日日见好，爸妈看着心头高兴，那些愁白的花发竟也神奇的消失，跟着他们的面容也变得年轻，年轻的就如同他印象中的风华正好的模样。
这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让他刻意的去忽略个中破绽与漏洞，只要美好就够了，何必再去追究它真实与不真实，世事不就一场大梦，何必定要清醒。
……
可忽然间，他又回到了那家医院，回到那间ICU，回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病床，微微转动脑袋看一眼周围，他明白了之前的种种美好只不过是刚刚的一场美好的幻想、一瞬的梦。
爸爸妈妈从门外进来，张着嘴给他说话，可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在不断的动着，他猜这回他的命算是要走到了尽头，该和这个世界说声再见了，他开口对爸妈说道：“爸妈，你们照顾好自己，我要去了。”
他看到爸妈焦急的哭叫着，看到他们满脸泪水的摇着他的身体，看到自己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穿过屋顶，一直往上，一直往上，不断的飘去，地上的嘈杂与建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终于要远离这个世间的纷扰，去往另一个世界，只是最后还是没能好好和爸妈告个别，人生到人死，本就有很多遗憾，又何必执着最后这一个，就放心的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