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贼得很，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李大锤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道袍又裹紧了些，蹲在门槛边的泥地上。
他面前，摆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可怜兮兮地铺着一层灰扑扑的粉末，看着跟地上刮起来的尘土没啥两样。
“小胖，看好了！”
李大锤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腰板挺首那么一点点，试图挤出点“一派掌门”该有的气度来。
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灰粉，那架势，像是在捻着千钧重的仙丹。
“此乃为师呕心沥血，参悟上古丹方，又结合当下时局，改良优化的最新一代‘清心寡欲辟谷丹’！
核心原料，就地取材，便是这后山灵脉滋养千年的‘净心观音土’！”
蹲在他对面的徒弟王小胖，圆头圆脑，一身同样寒酸的小号道袍绷在他身上，肚子那块儿尤其紧。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小眼睛死死盯着师父手里那撮“仙丹”，眼神里全是怀疑。
“师父，”他声音闷闷的。
“这…这不就是咱后山挖的红泥巴晒干磨的粉吗？
上回您说掺了糖霜，结果我舔了一口，牙差点给酸掉！”
“咳！”
李大锤老脸一红，随即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愚钝！
愚钝啊！
为师教导你多少次了？
修仙问道，首重心诚！
心若不诚，纵有仙丹神药亦是枉然！
这观音土，生于灵脉边缘，日夜受天地精华熏陶，饱含大地之厚重，暗合‘厚德载物’之大道至理！
吃下去，清肠胃，涤浊气，方能在清贫中体悟大道真谛！
懂不懂？”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碗里。
“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得意。
“为师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真往里掺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上次去镇上给张员外家通阴沟，人家打赏的那小撮陈年糯米粉！
你闻闻，是不是隐约有那么一丝丝……嗯……粮食的醇香？”
王小胖将信将疑地凑近陶碗，用力吸了吸鼻子。
除了土腥味儿，还是土腥味儿。
他撇撇嘴，没吭声，只是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噜”叫唤起来，声音在漏风的破殿里格外响亮。
李大锤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垮掉，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肩膀塌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灰粉。
“唉，再忍忍，再忍忍……等为师把这批‘净心丹’推销给山下李寡妇家的猪，换了铜板，咱就去买点正经糙米……”他喃喃自语，眼神飘向角落里靠着墙的两把秃了毛的破扫帚——那是他们师徒俩的“御空法宝”，飞一次，耗的不是灵力，是扎扎实实的扫帚苗儿，得省着用。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刺破了破云观死水般的寂静。
师徒俩同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
只见一点雪白的影子，如同利箭般穿透低垂的云层，带着一股子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仙灵之气，盘旋着，精准地朝着他们这间西面漏风的“大殿”俯冲下来。
气流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扑了李大锤和王小胖一脸。
“仙……仙鹤快递！”
王小胖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瞬间煞白。
李大锤的心也“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那身雪白得不染尘埃的羽毛，脖子上挂着的精致小玉牌，还有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错不了，正是修仙界垄断高端物流的“凌霄仙鹤快递”！
仙鹤姿态优雅地落在殿前那块坑坑洼洼的空地上，细长的腿迈着矜持的步子，走到门槛前。
它歪了歪脑袋，豆大的黑眼珠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比鸡窝强不了多少的“门派大殿”，以及里面两个灰头土脸、穿着破道袍的人类。
它的眼神里，清晰地透着一股“本鹤怎么又摊上这种穷酸差事”的嫌弃。
仙鹤优雅地一低头，用长长的喙熟练地从颈下挂着的储物玉牌里啄出一张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玉笺。
玉笺悬浮在空中，一行行闪烁着威严金光的字迹显现出来：催缴令：云荡洲修仙界管理司缴款方：清虚观（门派序列号：丁未柒仟叁佰壹拾肆）款项：本年度门派基本注册维持费金额：下品灵石一百枚整期限：今日酉时末刻前逾期后果：注销门派序列号，收回属地（若有），掌门及核心成员列入失信名录，冻结名下一切修真资产（若有）。
金光闪闪的字，每一个都像小锤子，重重敲在李大锤和王小胖的心口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殿外呼呼的风声，还有师徒俩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李大锤的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百枚下品灵石！
对他们来说，那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就是把整个清虚观，连带后山那几亩长满杂草的“灵田”一起打包卖了，也凑不出零头！
“师父……”王小胖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攥着李大锤那破道袍的下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咱……咱怎么办啊？
失信名录……以后连……连辟谷土都买不起了……”仙鹤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清鸣，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它那双黑豆眼，冷冷地盯着李大锤，仿佛在说：穷鬼，别浪费本鹤的时间，赶紧掏钱，或者……滚蛋！
巨大的压力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李大锤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再睁开时，那双平日里总带着点市侩和疲懒的眼睛里，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小胖！”
李大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
“把……把咱们压箱底儿的‘家底’……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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