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我们三名画家在封门村借宿。入夜，棺材发出异响，颜料盒莫名移位。
林小雨高烧不退，半夜惊醒：“床边有张青灰鬼脸盯着我！
”村民九叔公眼神躲闪：“那是供养的‘脸’。
”我在祠堂暗格里发现泛黄笔记：“槐木养面，需活人气血……”陈野失踪那夜，
棺材盖内侧布满指甲抓痕。我们点燃祠堂时，
火焰中喃喃：“它饿了……”恢复原样的村庄和人……再也没见过陈野……---夜雨如泼，
吉普车歪在泥泞里，像头垂死的铁兽。引擎盖下徒劳地嘶吼几声，最后彻底归于沉寂，
只余下单调而聒噪的雨点砸在车顶的声响，密密麻麻，敲得人心头发慌。
车灯昏黄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
勉强照亮前方——那是一座几乎被雨水和夜色揉碎了的村子。
歪斜低矮的屋影匍匐在连绵的雨幕中，轮廓模糊，死气沉沉，无声无息，
如同被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残骸。“他娘的，这鬼地方！”陈野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震得喇叭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又被铺天盖地的雨声吞没。
他年轻气盛的脸庞在仪表盘微弱的幽光下绷得紧紧的，写满了烦躁和不甘，
“地图上明明标了条路！这雨……真他娘的邪门！”我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视线穿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车窗。那些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在车灯偶尔扫过时，
显出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形态。它们低矮得过分，屋顶的线条不是寻常的舒缓弧度，
而是带着一种陡峭、生硬的转折，像一口口……倒扣的巨棺？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滑过脑海，
激起脊背上一串细微的寒意。“沈默，你看那屋顶……”坐在后座的林小雨声音很轻，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纤细的手指指向窗外。她的脸在晦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苍白，
湿漉漉的额发贴在皮肤上，眼神里透着一股强压下的惊惶，显然，她也看到了。“别瞎想，
小雨。”我打断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些，尽管自己心里也莫名地发毛，“雨太大，
看花眼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再想办法。”我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土腥气瞬间裹挟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寒意像无数细针，
穿透单薄的衣衫，刺进骨头缝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浆，
朝着最近的一户透出微弱光晕的人家走去。那点昏黄的油灯光，在无边无际的雨夜黑暗里，
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像某种不祥的、引人坠落的陷阱。
雨水顺着脖颈流下，冻得人牙齿打颤。开门的是个老头，瘦得像冬日里枯死的树枝，
背脊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
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挨个扫过我们三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闯入者，目光里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沉寂。他身后，屋子深处一片漆黑，
浓重的阴影里似乎堆满了杂物，散发出陈年朽木和尘土混合的、令人胸闷的气息。“九叔公！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车陷在村口了，雨太大，想借宿一晚，
天亮就走。您看……” 我掏出几张湿漉漉的钞票递过去。
老头——九叔公的目光在钞票上停留了一瞬，
那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随即又沉入那潭死水。他没有接钱，
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他侧开枯瘦的身子，
让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一股更浓烈的、带着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药材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熏得人几乎作呕。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压抑。堂屋正中，
一口巨大的、漆色剥落得斑驳陆离的黑漆棺材赫然闯入眼帘，触目惊心。
它就那样横亘在屋子中央，像一个沉默而傲慢的主人。棺盖并未完全合拢，
一道深幽的缝隙如同咧开的、无声嘲笑的黑嘴。棺材旁边，胡乱堆着些农具和杂物，
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这……”陈野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我用力拽了下胳膊，
他硬生生把后半截疑问咽了回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嫌恶。
林小雨更是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嘴唇抿得死白。九叔公佝偻着背，
慢腾腾地挪到墙角的灶台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从锅里舀出些浑浊的、冒着微弱热气的汤水递过来。那汤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土腥气，
颜色浑浊，根本看不清里面煮的是什么。
他枯枝般的手指指了指棺材旁边一小块勉强能落脚的空地，
又指了指旁边一个堆满杂物、几乎无处下脚的昏暗小间，意思是让我们自己安排。
没有多余的言语。沉默像冰冷的苔藓，
在这散发着霉味和棺木气息的狭小空间里迅速滋长蔓延，令人窒息。我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和后悔。但外面是倾盆的暴雨和浓得化不开的夜，退路已绝。
最终，陈野和我挤在堂屋棺材旁边那点可怜的空地上，
铺开随身携带的、同样被雨水浸得半湿的薄毯。
林小雨则抱着自己的画具和那个小小的颜料箱，
瑟瑟发抖地走进了那个杂物间 那扇薄薄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如同一声叹息。堂屋那盏唯一的小油灯被九叔公吹灭了。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雨声被隔绝在厚厚的土墙之外，变得沉闷而遥远。然而，
另一种声音却在这死寂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咯吱……咯吱……”是木头摩擦的声音，
沉闷、滞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清晰地从旁边那口黑漆棺材内部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挪动身体。我和陈野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
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块。黑暗中，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持续着，单调而固执，
每一次摩擦都像冰冷的指甲刮在紧绷的神经上。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老沈……”陈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几乎是贴着我耳朵挤出来的，
“……棺材里……有东西？”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攥住了手电筒冰冷的金属筒身，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除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棺材摩擦声，
我还听到了杂物间里，林小雨极力压抑的、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她也醒着，她也听到了。
时间在极度的惊悚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棺材内部的摩擦声渐渐低弱下去，
终于彻底消失了。死寂重新降临，沉重地压在胸口。我和陈野谁都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是睁大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搜寻，竖起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直到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天光，艰难地透过狭小的窗户缝隙，
吝啬地渗入这间鬼气森森的屋子。天亮了，但屋内的阴霾并未散去。
林小雨几乎是跌撞着从杂物间里冲出来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青，眼神涣散，
带着梦魇般的惊悸，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冰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沈默！我的颜料箱！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它……它自己动了！昨晚明明放在墙角的！
早上……早上在棺材旁边！就在棺材旁边！”她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口沉寂的黑棺。
那个小小的木质颜料箱，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离棺盖缝隙不到半尺的地面上，
在昏沉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陈野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毯子上跳起来，
几步跨过去，一把抓起颜料箱。箱盖没有上锁，被他粗暴地掀开。“啊！”他惊叫一声，
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箱子丢开。哐当一声，颜料罐滚落一地。我快步上前，心脏狂跳。
只见那些被挤得歪歪扭扭的颜料管，在箱子底部那层薄薄的灰尘上，
赫然被排列成一个极其扭曲怪异的图案——一个圆圈，内部套着一个歪斜的三角，
三角的顶点，正正地指向那口黑棺缝隙的方向。
猩红、靛蓝、赭石……刺目的颜色在灰暗的底色上，构成一个无声而邪恶的符咒。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走！马上离开这鬼地方！”陈野的声音变了调，
充满了恐惧和决绝。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将我们困在这个噩梦般的角落。
当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顶着依旧未曾停歇的凄风冷雨冲到村口时，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昨夜陷车的地方，泥浆翻腾得如同沼泽，浑浊的泥水打着旋儿，
将我们的吉普车吞噬得只剩下小半个车顶。通往外界唯一的那条狭窄土路，
早已被山上倾泻而下的泥石流彻底堵死，形成一道巨大而狰狞的、黄褐色的伤疤，
横亘在眼前。唯一的生机断绝了。回头望去，整个封门村死气沉沉地浸泡在雨幕里，
那些棺材般的低矮房屋，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林小雨的身体在当晚就垮了，
高烧毫无征兆地袭来，猛烈得如同山火。她蜷缩在杂物间那张铺着稻草的破板床上，
浑身滚烫，牙齿咯咯作响，陷入时断时续的昏迷。我和陈野轮流守在她身边，
用冷水浸湿的破布敷她的额头，但那温度高得吓人，湿布转眼就被烤干。
九叔公不知何时进来过一次，枯槁的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气味刺鼻的汤药。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烧得人事不省的小雨，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撇，
那表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邪气入骨……”他喉咙里咕哝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放下碗，又佝偻着背，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的堂屋，仿佛从未出现过。深夜，雨势小了些，
但风刮过屋外那些低矮的房檐，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的声响。我守在杂物间门口，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陈野裹着毯子靠在墙角，早已沉沉睡去，发出粗重的鼾声。
突然——“啊——！！！”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穿了死寂的雨夜！
是林小雨的声音！我像被通了电，猛地弹跳起来，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杂物间里，
林小雨整个人缩在床铺最角落，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死死地盯着床前那片浓稠的黑暗。她脸上是极致的、完全扭曲的恐惧，
手指痉挛地指着床沿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脸！脸！！”她的声音嘶哑尖锐，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抠出来，“床边……有张脸！
青灰色的……皮……像烂掉的树皮！眼睛……眼睛是黑的，没有眼白！它在看我！
就在我枕头边上！盯着我！！”她整个人濒临崩溃，指甲深深抠进自己手臂的皮肉里，
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小雨！冷静点！你看错了！是幻觉！高烧的幻觉！
”我冲过去试图按住她，但她力气大得惊人，疯狂地挣扎踢打，
仿佛在抗拒一个无形的、紧紧贴着她的恐怖存在。堂屋的油灯被点亮了。昏黄摇曳的光晕里，
九叔公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杂物间门口。他那张布满深刻褶皱的脸上，在摇曳的灯火下，
第一次清晰地呈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并非单纯的惊讶或恐惧，
反而更像是一种预料之中的、沉重的……认命？
甚至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不是幻觉！”九叔公的声音干涩嘶哑，
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绝望的重量，
“是……是供养的‘脸’。”他浑浊的目光越过我，
落在床上惊恐万状、如同惊弓之鸟的林小雨身上，那眼神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冰封的麻木，
“它……闻着生人气了。饿久了……”“供养？什么供养？谁的脸？！
”我一把抓住九叔公枯瘦如柴的手臂，厉声质问，恐惧和愤怒像火焰在血管里奔流，
“说清楚！”九叔公枯槁的手臂在我掌下像一根冰冷干硬的柴火棒。他没有挣脱，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浑浊的眼珠，望向堂屋中央那口沉默的黑漆棺材。那目光，
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柏油，里面翻涌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敬畏与死寂的绝望。
“不能说……祖宗的规矩……”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含混破碎的音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