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风，像带着砂砾的刀子，刮过张维的脸。
他裹紧了身上不算厚实的羽绒服，站在榆林郊区这片空旷的厂区里，看着工人们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台缝纫机从重型卡车上卸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黄土味和长途运输后的柴油味，与记忆中广东那终年潮湿、带着海腥和密集人气的空气截然不同。
“张哥，最后一车了，清点完了，没少东西。”
负责搬迁的老马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走过来，嘴里呼出大团白气。
张维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辛苦了，老马。
让大家伙儿赶紧进去吧，里面好歹挡点风。”
他指了指身后那栋灰扑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厂房。
这是他几乎掏空了最后一点积蓄，加上老家亲戚七拼八凑，才勉强盘下来的地方——曾经是某个倒闭小机械厂的车间，如今成了他“维尚服饰”在榆林的新家。
从广东搬回榆林，是张维被逼到墙角的选择。
珠三角那几年，人工成本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
订单倒是不少，工人工资、房租水电却一年高过一年，利润却一年比一年低。
同行们要么咬牙硬撑，要么早就转移去了东南亚。
他不是没想过跟上，但考察了一圈，语言、文化、供应链的隔阂，还有那点可怜的启动资金，都让他望而却步。
老家榆林，虽然偏远、闭塞，但胜在人工能便宜不少，而且，这里是根。
他环顾西周。
厂区很大，显得空旷而萧瑟。
除了主体车间，角落里还有几间低矮的平房，看样子是以前的仓库或者宿舍，墙皮剥落得厉害，窗户大多破损，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凛冽的西北风毫无遮拦地穿行其间，发出呜呜的哨音。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黄土丘陵，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透着一股苍凉和沉寂。
这景象，和他此刻的心情倒是很配——一个被高昂成本挤回老家、前途未卜的小老板，站在一片需要重头再来的“废墟”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张维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王丽娟”，他的前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旁背风处，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刻薄而急躁的女声，穿透力极强，连旁边卸货的老马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过来。
“张维，榆林的风沙吃饱了没？”
王丽娟的开场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那三十万一次性补偿款，下个月一号就是最后期限！
钱呢？
你该不会以为躲回那个穷山沟，就能把这事儿赖掉吧？”
张维的心猛地一沉。
这三十万，是当初协议离婚时，为了尽快了断、也带着一丝对过往的补偿心理，他咬牙答应下来的。
原本指望广东厂子周转开了慢慢还，没想到形势急转首下，现在这笔钱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丽娟，”张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厂子刚搬回来，所有钱都砸在搬迁、租金和头几个月的运营上了。
现在账上真的……账上没钱？”
王丽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玻璃刮擦，“张维，少跟我来这套！
当初签字画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钱？
现在跟我哭穷？
我打听过了，你在广东的厂子就是撑不下去才滚回去的！
你就是个没本事的货，开厂十年，越开越赔！
连协议上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你当初拍胸脯保证的底气呢？
被西北风吹没了？”
“王丽娟！”
张维被戳到痛处，声音也带了火气，“厂子是遇到困难，但我张维说话算话！
这钱我认！
你给我点时间周转，等这边理顺了，订单进来……时间？
呵！”
王丽娟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协议就是法律！
时间到了钱不到位，我立马找律师起诉你，冻结你账户，查封你这刚搬回去的破厂子！
看你还怎么‘周转’！
张维，别让我看不起你，更别逼我把事儿做绝！
下个月一号，三十万，一分不少打进我卡里！
不然，咱们法院见！
让你老家亲戚也看看，你张老板是个什么‘信用’！”
“你……”张维气得胸口发堵，话被噎在喉咙里。
王丽娟根本不给他任何辩驳或商量的余地，电话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擦掉刚才电话带来的所有屈辱和压力，对一旁装作没听见、低头整理绳索的老马哑声道：“我先去看看里面，特别是那几个旧仓库，得赶紧收拾出来放积压的布料，堆在外面不是事儿。”
张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厂区最深处那排看起来最破败、也最安静的旧仓库。
推开其中一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铁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年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里面堆满了前任厂主遗弃的、锈迹斑斑的废铁和杂物，光线昏暗，只有几缕从破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天光。
张维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是厚厚的积灰，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活的泥沼里。
突然，他的目光被仓库最深处的一面墙吸引了。
那面墙异常厚实，由粗糙的水泥砌成，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像是建厂时最初的结构。
墙面没有任何窗户或门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凝重和……完整。
与周围破败的环境相比，这面墙有种格格不入的坚固感，仿佛在无声地守卫着什么，或者，隔绝着什么。
在这被债务和前妻的鄙夷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刻，这堵沉默的墙，竟奇异地给了他一丝怪异的、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纷扰的……错觉？
“这墙……”张维下意识地走近，伸手拂去墙面上厚厚的灰尘，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
那冰凉似乎能暂时冻结心头的焦灼。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被那三十万的债务和渺茫的前途压得精神恍惚了，才会觉得一堵破墙能是什么避风港。
他裹紧了身上不算厚实的羽绒服，站在榆林郊区这片空旷的厂区里，看着工人们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台缝纫机从重型卡车上卸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黄土味和长途运输后的柴油味，与记忆中广东那终年潮湿、带着海腥和密集人气的空气截然不同。
“张哥，最后一车了，清点完了，没少东西。”
负责搬迁的老马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走过来，嘴里呼出大团白气。
张维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辛苦了，老马。
让大家伙儿赶紧进去吧，里面好歹挡点风。”
他指了指身后那栋灰扑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厂房。
这是他几乎掏空了最后一点积蓄，加上老家亲戚七拼八凑，才勉强盘下来的地方——曾经是某个倒闭小机械厂的车间，如今成了他“维尚服饰”在榆林的新家。
从广东搬回榆林，是张维被逼到墙角的选择。
珠三角那几年，人工成本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
订单倒是不少，工人工资、房租水电却一年高过一年，利润却一年比一年低。
同行们要么咬牙硬撑，要么早就转移去了东南亚。
他不是没想过跟上，但考察了一圈，语言、文化、供应链的隔阂，还有那点可怜的启动资金，都让他望而却步。
老家榆林，虽然偏远、闭塞，但胜在人工能便宜不少，而且，这里是根。
他环顾西周。
厂区很大，显得空旷而萧瑟。
除了主体车间，角落里还有几间低矮的平房，看样子是以前的仓库或者宿舍，墙皮剥落得厉害，窗户大多破损，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凛冽的西北风毫无遮拦地穿行其间，发出呜呜的哨音。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黄土丘陵，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透着一股苍凉和沉寂。
这景象，和他此刻的心情倒是很配——一个被高昂成本挤回老家、前途未卜的小老板，站在一片需要重头再来的“废墟”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张维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王丽娟”，他的前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旁背风处，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刻薄而急躁的女声，穿透力极强，连旁边卸货的老马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过来。
“张维，榆林的风沙吃饱了没？”
王丽娟的开场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那三十万一次性补偿款，下个月一号就是最后期限！
钱呢？
你该不会以为躲回那个穷山沟，就能把这事儿赖掉吧？”
张维的心猛地一沉。
这三十万，是当初协议离婚时，为了尽快了断、也带着一丝对过往的补偿心理，他咬牙答应下来的。
原本指望广东厂子周转开了慢慢还，没想到形势急转首下，现在这笔钱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丽娟，”张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厂子刚搬回来，所有钱都砸在搬迁、租金和头几个月的运营上了。
现在账上真的……账上没钱？”
王丽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玻璃刮擦，“张维，少跟我来这套！
当初签字画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钱？
现在跟我哭穷？
我打听过了，你在广东的厂子就是撑不下去才滚回去的！
你就是个没本事的货，开厂十年，越开越赔！
连协议上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你当初拍胸脯保证的底气呢？
被西北风吹没了？”
“王丽娟！”
张维被戳到痛处，声音也带了火气，“厂子是遇到困难，但我张维说话算话！
这钱我认！
你给我点时间周转，等这边理顺了，订单进来……时间？
呵！”
王丽娟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协议就是法律！
时间到了钱不到位，我立马找律师起诉你，冻结你账户，查封你这刚搬回去的破厂子！
看你还怎么‘周转’！
张维，别让我看不起你，更别逼我把事儿做绝！
下个月一号，三十万，一分不少打进我卡里！
不然，咱们法院见！
让你老家亲戚也看看，你张老板是个什么‘信用’！”
“你……”张维气得胸口发堵，话被噎在喉咙里。
王丽娟根本不给他任何辩驳或商量的余地，电话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擦掉刚才电话带来的所有屈辱和压力，对一旁装作没听见、低头整理绳索的老马哑声道：“我先去看看里面，特别是那几个旧仓库，得赶紧收拾出来放积压的布料，堆在外面不是事儿。”
张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厂区最深处那排看起来最破败、也最安静的旧仓库。
推开其中一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铁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年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里面堆满了前任厂主遗弃的、锈迹斑斑的废铁和杂物，光线昏暗，只有几缕从破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天光。
张维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是厚厚的积灰，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活的泥沼里。
突然，他的目光被仓库最深处的一面墙吸引了。
那面墙异常厚实，由粗糙的水泥砌成，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像是建厂时最初的结构。
墙面没有任何窗户或门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凝重和……完整。
与周围破败的环境相比，这面墙有种格格不入的坚固感，仿佛在无声地守卫着什么，或者，隔绝着什么。
在这被债务和前妻的鄙夷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刻，这堵沉默的墙，竟奇异地给了他一丝怪异的、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纷扰的……错觉？
“这墙……”张维下意识地走近，伸手拂去墙面上厚厚的灰尘，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
那冰凉似乎能暂时冻结心头的焦灼。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被那三十万的债务和渺茫的前途压得精神恍惚了，才会觉得一堵破墙能是什么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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