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青禾

南方电子厂的流水线像条永不停歇的蛇，铜色链条载着电路板滑过宋刚眼前时，他总会多停两秒，帮隔壁工位的李娟把松动的螺丝拧紧。

“刚子，你手咋这么快？”

李娟的声音带着车间里少见的软，手里攥着块刚从食堂顺来的馒头，塑料袋被热气熏得发皱。

宋刚接过馒头，掰了半块塞进嘴里，淀粉混着铁锈味在舌尖散开。

“练出来的。”

他含糊不清地说，眼睛瞟向车间外灰蒙蒙的天，“等攒够钱，咱就回村盖瓦房，西间的，带院儿。”

李娟低头笑，辫子垂在工装裤上，发尾沾着点焊锡的灰。

“盖瓦房得多少钱？”

“少说也得万把块。”

宋刚舔了舔嘴角的馒头渣，“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三年准成。

到时候给你买金戒指，比会计手上那只粗两倍。”

这话李娟记了很久。

首到半年后的一个雨夜，出租屋的屋顶漏下的水打在脸盆里，叮咚作响。

她攥着那支两道杠的验孕棒，指节泛白，像攥着根救命稻草。

宋刚蹲在墙角，烟蒂扔了一地，最后把烟头摁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抬头时眼眶红得吓人：“结婚吧。

彩礼我来想办法。”

三千块彩礼，是宋刚找七个老乡借遍了才凑齐的。

去民政局那天，李娟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红衬衫，领口歪着，被宋刚伸手拽正了。

“紧张啥？”

他笑，露出颗缺角的门牙，“以后你就是宋太太了。”

红本本领回来，套在个铁皮饼干盒里。

李娟摩挲着盒子里的银戒指，是地摊上花五块钱买的，戒面被磨得发亮。

“刚子，这戒指会掉色不？”

“掉了咱就买新的。”

宋刚把戒指往她手上推了推，“等盖了瓦房，立马换金的，镶钻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照样穿着沾着机油的工装去上班。

李娟的裤腰松了两个扣，她时不时往下拽拽，好像怕人看出里面藏着的秘密。

后来宋刚喝多了米酒，总爱敲着桌面跟宋小小说这些事，筷子头把木桌戳得咚咚响：“你妈当年就值这数，还傻呵呵倒贴两百块，给我买了辆二手自行车——那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

宋小小扒着碗里的糙米饭，没接话。

她想起有次李娟望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结了层霜。

那时候的李娟，或许是真信了那句“我会对你好”吧。

肚子里的孩子五个月时，李娟在流水线上晕倒了。

车间主任骂骂咧咧地让她回家歇着，宋刚背着她往出租屋走，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工装。

“咱不打工了，回村。”

他喘着气说，“我去工地搬砖，能照顾你。”

李娟趴在他背上，突然笑了：“刚子，你说这孩子会像谁？”

“像你，眼睛大。”

宋刚顿了顿，“也像我，皮实。”

回村那天，宋刚用那辆二手自行车载着李娟，车后座垫了床棉被。

乡间小路坑坑洼洼，李娟抓着他的衣角，一路颠得肚子疼，却笑得停不下来。

风里带着麦秸秆的味道，宋刚哼着跑调的山歌，车铃铛偶尔叮当地响，像在为这对年轻的父母，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唱一首潦草的歌。